「……我有條件。」伊織冷冷道,我們一齊轉過頭去望著她。
「你們兩個,還有你們那幫背上長翅膀的傢伙,以後再也不得踏進我的林子半步,就算是從上空飛過也不行!」伊織厲聲道,我聽後鬆了口氣,幸好不是要他們把頭或什麼東西留下來一類的。
「……萬一有人想離開你的林子呢?」加百列問道。
「我會把他送到你們那冷冰冰的森林裡,讓他回去過挖樹根嚼草葉的日子。」伊織笑得不屑,但加百列並沒有反駁,或許海的另一頭,日子並不好過。
「我們沒有意見,只要你們能妥善照顧這些無辜的人民。」加百列思索半晌,回答,「更何況,對神的使者來說,少跟被放逐者有所接觸還是來得好些。」
「哼!」伊織嗤之以鼻,「既然決定了,你們還不快滾!」
尤理耶本想回嘴,卻在加百列的制止下,忿忿然地振翅離開了。
「謝謝你,阿劫瑪諦,我代表倖存者感謝你的仁慈。」加百列躬身道。
「少假惺惺了,你也給我滾!」伊織怒道,「等你也走了,我再想辦法處理這些沒用的東西!」
加百列抬起頭來,一語不發地離去,伊織望著他的身影,嘴裡咒罵兩聲,瞪著我嘆了口氣。
「影哥哥……你知不知道我本來打算讓人類就這樣和那些笨天使同歸於盡的?」她低聲道。
「我不知道……就算我知道,也不會讓你這麼做!」我連忙道。
伊織沒有回答,只是不斷嘆氣,我可以感覺到她內心的掙扎,此時莉莉絲說不定正在她耳邊低語,要她把這些人全都給宰了。
「佳奈,過來安慰一下你的伊織姐姐……佳奈?」我這時才發現佳奈不曉得跑哪去了,連忙四下張望。
「你們這些傢伙,不要給我跑!」只見不遠處,佳奈追著一群又一群衣衫不整的生還者,就像是追著老鼠的貓,手中揮舞著三叉戟,把他們嚇得四處奔竄,又哭又喊,他們臉上的畏懼神色顯然讓佳奈感到非常興奮。
「天啊,佳奈,給我回來!」我喊道。
※※※※※
整個移渡過程花了近三天才全部結束,倖存者的數量最後約在兩萬人上下。
儘管加百列告訴所有人,待在這個由伊織一手打造的魔境中,有一天可能會遭遇不測,但沒有任何人願意離開綠地、清水、以及豐富的食物,回到天使在大海另一頭的根據地。
為了容納並有效分散這些生還者,更因為看了礙眼,伊織將她的林子培育成一片直徑三十公里的翠綠森林,森林中心地帶用紅色的荊棘和其他的域隔開,甚至還下了格殺令,只要有任何人跨過荊棘,就會當場被四分五裂。
然而,就算伊織什麼都不做,也沒有人敢進入她的視線範圍,大洪水已經在這些倖存者心中造成永恆的恐懼,一看到我們,他們就好像看到無量海水從天上朝腦袋壓下來一樣。
雖然人類沒有完全滅亡這件事值得欣慰,但數十億的人口在一夕之間消失到只剩兩萬多人,依舊令人感到毛骨悚然,地球在誅仙陣下被海水淹沒的模樣,頓時又歷歷在目。
(大洪水的實際傷害遠比大聖估算中嚴重上許多……別說是一半了,連百分之一都不剩啊……)
我不禁思考,如果現狀真的不會再有任何改變,在這由伊織和亞瑟神族掌管的荒蕪中,該如何重新建立人類的社會?
我一邊想,一邊望著繁星點點的夜空,樹林的深處傳來幾不可聞的細微哭聲,令身旁的伊織非常不悅。
※※※※※
我昏昏沉沉地醒了過來,心中滿是困惑,抬頭望見東方天空泛白,天尚未全亮。 「怎麼了,影哥哥,你睡不好嗎?」身旁的伊織問道,她的嬌軀依偎著我,比織被還要暖和,「一定是那些討人厭的哭聲害的對不對?我馬上去把他們都給……」 「不……不是,」我搖搖頭,「我夢到一個奇怪的夢……」
「怪夢?」伊織不禁詫異道,「什麼樣的怪夢?」
「嗯……這個夢沒什麼內容……一片漆黑地,還有一種奇怪的聲音……」我越講越沒自信,搞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有做夢,抑或只是睡迷糊而已,「但那個聲音,我其實也聽不太出來是什麼……想注意聽就聽不見了……」
「影哥哥,你還說不是,一定是那些討人厭的哭聲害的!」伊織面露不悅,「你看,誰叫你要收留他們,現在連覺都睡不好了。」
「不,我覺得應該不是……」我道,那些人躲我們躲得遠遠的,哭聲也十分細微,不太可能是他們的關係。
「不,我覺得一定是他們害的,」伊織表情慍惱,「影哥哥,我們得想個辦法處理他們才行。」
「處理?你可別想殺人喔。」我連忙道,「他們反正也不敢靠近,就讓他們在林子裡待著就行了。」
「不要,我討厭這些人每天晚上在我的林子裡哭哭啼啼的。」伊織皺眉,「影哥哥你或許聽不清,但我可是每個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那些傢伙晚上還會聚在一起詛咒我們呢!要是以後每天晚上都得聽這些死王八蛋的廢話,我可受不了。」
「不過影哥哥放心,我大概有個法子了,不用殺人也可以耳根清靜的妤法子。」伊織接著笑道。
隔天晚上,當我察覺到林中各處泛起的煙花樹光影,以及隱約的男女呻吟聲時,我才知道,原來伊織所謂的好法子就是讓這群人每天晚上忙著製造下一代,這樣他們既沒時間咒罵我們,也沒心思感到悲痛了。
「這不啻是個不錯的主意。」我苦笑道。
然而,我每天晚上還是會夢見那個奇怪的夢,而且夢境也並非一成不變,每天都有著些微的變化。
在漆黑的夢境里,有一道細細的白線,緩緩往下蔓延。
就算是在夢中,但見到那條白線,我仍感到非常不安,因為我知道,當白線把黑暗一分為二時,一定會發生可怕的事情
我把夢境的變化告訴伊織,伊織顯得有些困惑,只說了一句:「那我去調查一下。」人便飛離了。
隔天,當伊織返回時,一併帶回了令人驚訝的消息。
「虛霜娜造成的凍土在下沉,」伊織道,「從下陷的幅度看來,凍土的最底端恐怕已經進入地心了。」
聽到她這麼說,我不禁感到手腳一陣冰冷。
「那……虛霜娜果然是……」
「她大概是想接觸的球內部的迎終送斷法陣,我記得影哥哥你說過,洛基體內那三隻魔物,是虛霜娜為他生下的嘛。」
「她果然想喚醒那個該死的法陣!」我不安道,「但她根本沒有意識了,怎麼還能……」
「恐怕就是因為沒有了意識,才會做出這種事情。」伊織沉吟道,「就算她的冰是靠著魔力凝聚而成的,但在抵達地心前就會因為地底岩漿的熱力而消融大半,虛霜娜很可能在看到自己的孩子之前就會死。她若還有意識,或許便不會做出這種類似自殺的行為。」
「而她一死,虛霜娜的魔力自然便會被法陣吸收……新的災難會從地底復甦。」我低聲道。
「伊織,你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虛霜娜不要自取滅亡的……」
「現在我們也不知道虛霜娜究竟下去多深,最保險的辦法,就是把凍土覆蓋的所有的方,全都切除掉。」伊織回答。
「切除……」我大感不安,「伊織,這沒問題嗎,你講的可不是一小片地方,而是幾乎占南半球一半面積的大地啊……」
「可能有點吃力,不過應該沒問題,」伊織笑道,「怎麼樣,影哥哥?」
「好吧,只要能避免那個混帳到極點的法陣再次運轉,也只好讓地球缺一角了。」我披上衣物,「我們出發吧。」
※※※※※
我們把極力想要跟來的佳奈留在林中,兩人一起出發,來到南極大氣層正上方的宇宙。
從上往下眺望,不過短短三四天光陰,覆蓋南半球四成面積的凍土竟有一半沉進了海中。
「這麼大的面積,虛霜娜是怎麼讓這大冰塊沉下去的?」我不禁問道。
「她把底端縮小,像是一根方頭錐一樣,越下面縮得越細,然後不斷反覆解凍和冰凍的過程,用劇烈的溫差讓地殼裂開。」伊織回答。
我們接著朝北邊飛,一直飛到凍土的邊緣,但為了保險起見,伊織繼續往北飛了一段路。
我緊張起來,那些被我們拋在身後的土地,都是伊織即將切斷的,地球將會變成一顆沒有下半身的蛋,這會造成怎樣的影響,我實在無法想像。
最後,伊織終於停了下來,但並非是因為她找到了理想的切除地點,而足因為眼前出現的不速之客。
歐汀騎著那匹有八隻腳的戰駒,隻身一人鎮守在開闊的海平面上,似乎早就算準了我們會來到這裡,一副恭候多時的模樣。
伊織見狀,啐了一聲,在歐汀面前停下金屬護膜。
「老賊,你是來找我們麻煩的嗎?」伊織喝道。
「不,我只是來給你一個忠告,阿劫瑪諦的魔女。」歐汀的嗓音聽起來平淡無奇,被頭盔遮掩住單眼的他,藏身在星月斗篷底下,心思令人無法捉摸。
「你可能不知道,阿劫瑪諦也曾對巴爾德發過誓,」歐汀續道,「誓約的內容本身並不重要,但這個發誓的動作已經將他的命運和我亞瑟神族的命運連接在一起了。」 「胡說八道,什麼巴爾德,聽都沒聽過,」伊織嗤之以鼻,「影哥哥怎麼可能會對你們的人發誓?」
「不,伊織,我確實對巴爾德發過誓,發誓說無論如何都不傷害他……我沒和你提過這件事?就是在我去意識宇宙尋找洛基的……伊織?」
只見伊織盯著我的臉從紅轉白,繼而轉為死灰,我竟在她的雙眼中見到了難以描述的絕望神色。
「伊織?你怎麼了!」我大驚失色,用力握住伊織的肩膀。
「天啊……怎麼會這樣……」伊織哽咽失聲,慢慢蹲了下去。
「伊織?伊……歐汀!」我怒吼,「這是怎麼回事!」
「你的魔女想要把亞瑟神族從世上除去,卻誤以為你……阿劫瑪諦能輕易置身事外,現在她知道事情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單純,如此而已。」歐汀回答。
我抱著伊織,柔聲安慰,但卻沒有辦法令她破涕為笑。
「虛霜娜的死期大約是在十日後,我們第一個敵人會是她的長子,貪狼芬理爾,」歐汀的聲音聽起來和冰一樣冷,「到時我希望可以在戰場上見到你。」
說完,歐汀便調轉馬頭離去。
伊織把頭埋在膝蓋里,不斷哭泣。
「伊織,你到底怎麼了,為什麼要這樣哭?」我問道,「別理歐汀,只要我們把虛霜娜和大地分開,她就不會死了,當然法陣也……」
「如果我們把大地切開,虛霜娜明天就死了……」伊織頭也不抬,哽咽道,「她會改從大地的切割面直接衝進翻滾的地心裡,不用半天就死無全屍了。」
「什麼?可是你剛剛才說……」我道,話說到一半才領悟過來,伊織騙了我。 「影哥哥,你為什麼不早點跟我說,你有跟亞瑟神族的人發過誓?」伊織問道,「如果我早點知道……」
「那個誓……究竟有什麼秘密,你……騙了我嗎?」我顫聲道。
過了良久,伊織都沒有回答。
最後,她悠悠地道:「一切都太遲了,影哥哥。」
第四章
我靜靜地看著伊織,她蹲坐在金屬護膜旁,抽泣不已。
我似乎該感到憤怒,甚至應該開口罵上幾句,畢竟伊織已經不知道騙了我幾次了,但意外的,我異常冷靜。
「伊織,你可以告訴我這一切的來龍去脈嗎?」我坐在伊織身旁,將她顫抖的肩膀摟在懷中。
伊織過了一會,總算開口了。
「一開始,我就知道那些跟著老賊一起進來的傢伙全都會死了。」她含淚說道,「他們身上的死兆非常明顯,比過去我們看到的任何魔物都來得清晰可見,而且那個形狀我早就看過了。」
「死兆的形狀?」我感到有些困惑。
「那種東西人類是看不到的……但影哥哥你可以把死兆想像成某種類似圖畫的東西,漂浮在每個人的背後,它的顏色和形狀代表著死期的遠近和死亡的方式……」 (的確,若是可以輕易看到自己或他人的死法,恐怕死期還沒到,自己就先把自己嚇死了……)
我點點頭,示意伊織繼續說下去。
「總面言之,他們身上的死兆我以前就看過了……就在洛基身上。」
「原來如此……所以你那時特意收留洛基……」我恍然大悟,「是為了應付歐汀他們嗎?」
「那時,我還不知道老賊這些人,只是洛基身上有四種不同的死兆,但和我們身上的都不一樣,所以我知道,他害不了我們,但卻掌握著其他人的命運,為了保險,我特意留著他……只是……」伊織低下頭去。
「夠了,不用說了!」我喊道,我已經知道伊織想說什麼了,但我不想聽。
洛基身上的死兆之一,一定和清雅身上的死兆一樣。
伊織的淚水滑落面頰,她滿臉愧疚地望著我。
此時,我才感到憤怒在心中爆發,我很想大聲罵伊織,罵她為何明知清雅會因此而死還要讓她孤單地與洛基困在一起,但我沒有出聲。
因為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我選擇了要和伊織在一起,這就是我必須付出的代價,若真的要罵,我也應該先罵我自己才對。
「伊織……」我壓抑怒意,控制自己粗重的呼吸,「繼續說下去……」
「然後,就在洛基死後沒多久,我發現迎終送斷法陣的魔力焦點,從我們轉移到了老賊他們身上,而且……」伊織抹去眼角淚水,「魔法陣本身因為一再地改變形態和轉移陣地,已經變得非常脆弱,開始顯露出損壞的跡象……」
「那其實便是魔法陣自身的死兆,死猴子講過,不管魔法陣在意識宇宙里有多麼強大,一旦進入物質世界,便非得和這個世界的法則妥協……」伊織頓了頓,「那個魔法陣也是這樣,只要毀滅那三個被魔法陣當成替代品使用的魔物,在找不到其他替代品,而且魔法陣本身又傷痕累累的情況下,迎終送斷法陣……會自然消失。」
「這……這不是好消息嗎!」我驚道,「這才是真正能一勞永逸,永遠擺脫依格爾控制的最佳方法啊!」
伊織聽了,卻難過地皺起眉頭,咬著嘴唇。
「我本來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我才希望能趕快解放魔法陣里的魔物,讓它們和老賊那伙人同歸於盡……可是……」伊織又哽咽起來,「沒想到影哥哥你……」
「但伊織……若我真的和亞瑟神族命運與共的話,你應該看得出來啊,我的死兆應該會變得和他們一樣才對!」
「我看不出來,影哥哥,你的死兆早就被菈法葉的光給遮蔽了。」伊織神色痛苦,「我已經沒辦法像以前那樣找出對你來說最危險的威脅,因為我不知道你的死究竟是什麼形狀。」
「那……你怎麼知道我會死?」
「因為我聽見你說你發過誓後……我身上……」伊織再度落淚,「就浮現出和老賊那群人一樣的死兆了!」
宛如五雷轟頂一般,我僵在原地,半晌說不出話來。
「不會吧……伊織,你是在說,你會……」我顫聲道。
「我會和老賊他們一起死,死兆是不會騙人的。所以,影哥哥一定也……」
「不,不可能!」我大喊,「你一定看錯了,伊織,再仔細看看!」
我已經失去清雅,要是連伊織都失去……我根本不願也不敢去想像那會是怎樣的情狀。
伊織望了我一眼,但又把頭低了下去,然後再也沒說話。
我不知該如伺是好。
※※※※※
「哥哥,你們回……」當我們回到林中,佳奈立刻迎了上來,「結果你們有把地給切開嗎?哥……」
「……你們怎麼了?」佳奈發現我和伊織神色有異,困惑道,「發生了什麼事?」 「伊織,你在佳奈身上……」我一邊擠出微笑,一邊低聲問道。
「形狀和我的雖然不一樣,但還是有,除了那些天使以外,地球上的每個人都有。」伊織正眼也不瞧佳奈一下,用虛弱的聲音回答。
我聽得一陣腳軟,登時跪倒在地。
「哥哥!伊織姐姐,你們到底怎麼了?」佳奈大驚,趕忙將我扶起。
(連佳奈都……這次真的一切都結束了?)
我感到渾身冰冷,六神無主地看著佳奈,她的臉上滿是擔憂,渾然不知即將到來約莫名災噩。
(不,不能這樣坐以待斃!)
「伊織,我們去見歐汀!」我咬牙喊道,「他一定知道些什麼!」
伊織點點頭,再次喚出金屬護膜。
※※※※※
和上次一樣,我和伊織突如其來的到訪,引起了英靈戰士們激烈的反感,而且這次連戰神賀爾德也在場,雙方很快便在瓦爾哈拉宮的大門前陷入衝突。
「滾開!我們要找你們那個老賊說話!」伊織怒斥,一邊將賀爾德漫天飛舞的火焰龍舌擊開。
「我早看你們不順眼,今天乾脆把你們兩個一起幹掉!」賀爾德怒道,他雙眼雖早巳毀壞,火焰龍舌卻依舊能準確的擊向我和伊織。
「我只是要和歐汀說幾句話而已!」我大喊,眼見聚集的英靈戰土和亞瑟諸神越來越多,伊織遲早會動手殺人。
「不得打擾父神!」眾瓦爾姬麗齊聲喊道,四方箭如雨下,伊織背上張出一對黑翼,及時將箭雨彈開。
「喂喂喂!你們這些人!」
一道雷鳴般的大嗓門從瓦爾哈拉宮的深處震撼出來,「搞錯對象了吧!我們的敵人還沒出現哪!要起內訌,等到大家都活著撐過這場仗再打也不遲!」
「托爾大人!」珊碧絲轉身喊道,「你來得正是時候,快幫我們對付這兩個蠻橫無禮的傢伙!」
只見高大如山的紅髮雷神,提著一把和他身高一樣長的雙刃戰斧,從瓦爾哈拉宮深邃的白色大門緩緩步出,手撫須下紅須,臉上露出無奈的表情,看模樣,似乎是打算出手幫助賀爾德等人。
(糟了,今天莫非得一次對上所有亞瑟神族?)
儘管擔憂,但我今日無論如何都要再見歐汀一面,絕不輕易離開。
「你們先把武器收起來。」不過,托爾顯然沒什麼戰意,以芙蕾雅女神和賀爾德為首的亞瑟眾神見狀,紛紛高聲抗議起來。
「吵死了你們!聽不懂我說的話嗎!」托爾大喊,一個人便將所有人的聲音壓過,他首先把賀爾德的雙手反扣在背,強迫他將火焰龍舌收起。
其他人見狀,或許是畏懼托爾的威嚴,也接二連三,恨恨地將手中武器收了起來。 托爾接著便對著我和伊織喊道:「阿劫瑪諦,你們也是,把武器收起來!」
「我要見歐汀!讓我過去!」我喊了回去。
「我知道你想見父神,但父神不想見你,他吩咐過我了,你有什麼問題就和我說吧!」托爾放開賀爾德,雙足一躍,小山樣的身軀竟輕而易舉地飛過人山人海,落到我和伊織面前。
就近一看,紅髮雷神更顯高大,我的頭只到他的腰左右,他的手掌比我整個人都寬。
「跟你沒什麼好說的!」伊織嗤之以鼻,「叫老賊出來!」
「你才是小賊哩!」托爾怒道,「少給我亂喊亂叫,父神都跟我說了,你們這兩個小鬼,知道自己快死了,就嚇得六神無主的,對不對?你們該不會以為跑來跟父神抱怨幾句,就可以讓自己永遠活下去?」
伊織一聽,再也忍耐不住,黑色刀雲奔向托爾,托爾立刻揮舞手中的長戰斧,掄成一圈白雲,只見兩股雲氣相撞,奔出無數火花。
「托爾大人!」四周的亞瑟眾神大喊。
伊織的黑雲被托爾彈了開來,在地上插成了一片刀山劍谷。
「嘿,怎麼了,你手下留情啊?」托爾笑道,右邊臉頰已全是鮮血,手腳也有無數刀傷,「你的實力應該不只如此吧?」
「哼,要不是影哥哥叮嚀再三,要我別殺了你們,否則你現在早就……」伊織冷冷道。
「沒關係,伊織,先收手吧。」我道,托爾剛剛那番話,有些令人好奇的地方。 伊織看了我一眼,收起了設置在四周的炮塔和刀雲,亞瑟眾神見狀也鬆了口氣。 托爾把戰斧扛在肩上,蠻不在乎地扭了扭脖子,身上的傷轉眼便痊癒了。
「托爾,你剛剛說歐汀把事情都對你說了,」我大聲問道,「那他有和你們說,所有亞瑟神族都會死在這裡的事情嗎?」
我本期待會在托爾等亞瑟眾神臉上見到驚愕的神情,但出入意料的是,他們似乎真的早已知道有這回事了,除了幾個女神臉上露出厭惡的表情之外,並沒有人顯得驚慌失措。
「哈,連世界樹都會凋零,更何況是我們?」托爾似乎覺得我剛才的話很無趣似的,笑道,「這點小事我們當然知道,畢竟洛基在這裡,所有亞瑟神族從小就知道,我們最後都會因為洛基而死。」
「那……那歐汀真的跟你們說了嗎?」
「在你和虛霜娜離開後,父神便已將來龍去脈告訴了我們,」托爾朗聲道,「所以這陣子我們才不斷加重訓練,以應付即將到來的大戰。」
「大戰……這麼說來,你們有對付那三個魔物的法子了?勝率有幾成?」我聽了稍感安心,看來,歐汀應該早有打算。
「這我怎麼知道?」托爾卻笑道,「對手是刀槍不入的芬理爾、掌管黑河的死神黛爾、還有我們從沒見過的怪物黑格尼爾,連父神都不知道我們贏不贏得了,我更不可能回答你這個問題。」
「可是……你們不是有方法對付它們嗎?」我驚道,「難道你們沒有擬定戰略一類的東西?」
「我們的戰略很簡單,」托爾用力將戰斧插進腳旁的土地中,「使出全力打倒敵人,如此而已。」
我聽得啞口怨言,從托爾的說法判斷,他們根本沒有訂立什麼特別的戰術,只是單純要和那三隻魔物硬碰硬而已。
「你們……」我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這群人明知自己已經死到臨頭,為什麼看起來還這麼滿不在乎?
「那三隻魔物,你們知道它們的底細嗎?」我改口問道,既然這群人只想蠻幹,那我自己來想辦法。
「芬理爾和黛爾過去常和我們打交道,黑格尼爾則從沒見過。」托爾回答,「怎麼,你對它們有興趣?」
「我只對如何打敗它們有興趣,告訴我它們的弱點。」
「我不知道。」托爾聳聳肩,「芬理爾身上的皮毛能阻擋世上一切的攻擊,任何武器、魔法,碰到它的硬毛都會被彈開。至於黛爾,她體內流著陰間大河泰克斯,本身就是死亡的化身,你覺得要怎麼才能殺死死亡?」
「那……那我們不是只能坐以待斃嗎?」我又驚又怒,這樣聽來,它們像是毫無弱點一般,「你們難道願意這樣白白送死?」
「白白送死?阿劫瑪諦,我們不會選擇那種懦夫般的死法,我們寧願英勇地戰死,這是我們的生命,我們決定該如何結束它。」托爾道,「我不會要求你們和我們一樣,如果你害怕的話,就和你的女人一起逃離這個地方吧,父神說過,它們一開始只會針對亞瑟神族,你們可以趁我們在戰鬥的時候逃走。」
「逃走?逃到哪去?」我不禁吶喊。
「到地球以外的地方,影哥哥,以我的魔力,要另外創造一個可供人居住的小行星並不成問題。」伊織低聲道。
「那……這樣的話,便能擺脫那三隻魔物嗎?」我道,感到幽影中的那團光亮又開始灼燒我的意識,那並非任何物理性的疼痛,卻令人難以忍受。
「不,它們會來追我們,等所有的亞瑟神族都……」伊織道,「我們只能一直逃下去。」
我看了看伊織,她之前並沒提過這個法子,顯然是因為已預料到我不會同意。 「這個方法不行,」我按著胸口,大聲喊道,「我不能逃跑,」體內深處那火焰般的痛楚聽見我這麼說,便緩緩消退,似乎是對我做出的選擇感到滿意。
「還……還有幾天,十天嗎?」我顫聲道,「距離那個……芬理爾?它出現的時間還有多久?我……我們和你們一起消滅它!」體內充滿了不知是恐懼還是憤怒的情感,我不斷在心中詛咒著依格爾。
「正是十天。」托爾笑道,
「歐汀在上,父神真是料事如神,你果然答應要和我們並肩作戰了。」
「少囉唆!」我怒道,「芬理爾出現的時候,你們總該有個打算吧?要怎麼做?」 「你上來瓦爾哈拉時,有見到彩虹橋吧?」托爾回答,「芬理爾會從彩虹橋與大地的連接處竄出,我們會先讓它爬上來,然後在彩虹橋上圍堵它,傾注一切力量擊退芬理爾。」
「擊退?不是殺死?」
「我們只能擊退它,因為沒有能傷害它的武器。過去,巴爾德曾做出可以永遠捆綁住芬理爾的繩索,將它困鎖了將近三百年,但巴爾德已死,現在沒有人能做出那樣的繩索了。」
「你們以前把芬理爾關起來過?那為什麼又讓它逃出去了?如果你們就這樣把它關著,今天說不定……」
「如果你沒殺死洛基,今天說不定芬理爾還在大地的深處沉睡,但你想必有非殺死洛基不可的理由,對不對?」托爾反問,頓時讓我無言以對,這傢伙身軀高大如山,卻意外的伶牙俐齒,能言善道,「芬理爾逃出我們的掌控,也是因為如此,這就是命運。」
「我……我非殺了洛基不可……」目睹清雅慘狀時的悲憤又湧上心頭,我咬牙切齒道,「他……他害死了我重要的人……」
「嗯,我知道,他也害死了我們重要的人。」托爾笑道,但笑容中蒙上一層陰影,「如果可以,我比較想親手殺死洛基,而不是假手於你。」
「總面言之,九天後,你們最好把你們的根據地也挪到天上來,芬理爾可以出現在大地的任何地方,陸地上沒有一個地方是安全的。」托爾拔起戰斧,「我們戰場見,阿劫瑪諦。」
說完,托爾穿過人群,慢慢走回了瓦爾哈拉,亞瑟眾神和英靈戰士們見狀,也慢慢散開。
「伊織……」等到瓦爾哈拉雪白的大門前只剩我們兩人,我低聲道,「我們回去吧,不用見歐汀了。」
「我知道了,影哥哥。」伊織嘆道。
※※※※※
回到林中,我只簡單地告訴佳奈,有一個強大的敵人在十天後會從地下竄出,我們必須用盡一切手段來消滅它。
「哦,所以哥哥你們之前就是因為這件事不開心啊?」佳奈天真的笑道,「沒關係,讓我來解決它,我才不怕呢。」
我勉強擠出微笑,沒把伊織見到的死兆告訴佳奈。
只剩下戰鬥一途了,除了勝利,我們沒有第二條路。
我緊緊抱住佳奈,直到自己都喘不過氣來。
直到芬理爾出現前的這十天,可能是我們最後的十天。
※※※※※
之後的每一個晚上,我都夢見那個陰森的夢。
白色的線條不斷劃開黑暗,像把銳利的刀越割越深,夢境里充滿了低沉的呼嘯和呻吟,那白色的裂縫似乎令潛伏在黑暗中的魔物們興奮莫名。
第九天的晚上,白色的裂縫末端聚成了一顆小球,我過了一會才驚覺到那是虛霜娜的頭。
她怨毒的眼神默默地朝著我,緩緩往黑暗深處下沉。
「啊啊……這不是我們可憐的母親嗎?」一道枯槁的嗓音從黑暗中響起,「你為什麼會到這裡來呢?你不是不想見到我們嗎?」
虛霜娜的頭顱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用眼神掃視著黑暗。
咕嚕咕嚕地,四周傳出野獸的低鳴聲。
「閉上你的嘴!芬理爾!」那乾涸的聲音咒罵道,「那是你的母親,不准吃她,」 獸鳴聲慢慢隱退,取而代之的是陣陣令人不快的骨肉碎裂聲。
虛霜娜頭顱上有幾道閃閃發光的金色線條,那是我寫在她心臟上的符文。
「你說父親他死了?嘻嘻……」那聲音又道,「這我當然知道,因為他在我這裡,每個人死了都會到我這裡……」
「為什麼不幫他報仇?因為我們被困在這裡,動彈不得呀。」
符文的光慢慢隱退,黑暗的夢境中泛起了鮮紅的火光。
「原來如此……你是來放我們出去的?」那聲音乾笑道,「嘻嘻……好啊……只要有母親的肉,我們也可以離開這個地方了。」
獸鳴再次響起,比之前來得更加刺耳。
「芬理爾說他想先出去,真是的,我可是姐姐,竟然不讓我先!算了……就讓你去吧。」
最後一絲黑暗也轉變成鮮紅的岩漿,一張巨大的嘴巴貪婪地吞食著滾燙的火焰。 虛霜娜的頭顱慢慢消融,逐漸和岩漿混為一體。
「我會的,母親,我會讓所有亞瑟神族都成為死亡國度的子民,讓你和父親兩個在陰間盡情地奴役他們,」那乾澀的聲音愉快地笑了起來,「當然,我也不會忘了那個阿劫瑪諦,他可是我的心愛對象……嘻嘻……」
那張獸口朝我咬來,沾滿了腐肉的森然巨齒猛然將夢境撕扯成沭目驚心的碎片。 「啊啊!」我驚醒過來,身上滿是冷汗。
佳奈和伊織看著我,神情滿是不安。
「影哥哥……又是那個怪夢?」伊織問道。
「虛霜娜……虛霜娜死了……」我顫聲道,「她的孩子……那三隻魔物吃了她」 「原來如此,也難怪那邊會有那麼多烏雲了。」伊織轉頭望向南方天際。
漆黑如墨的厚重烏雲像是要把天空全都抹成黑色似地,大口大口地吞噬清澈藍天,沒一會,四周便宛如黑夜。
緊接著,降起了大雨,雨珠如豆,是褐色的,附近的草地很快被染成一片慘黃。 「伊織,你可以感覺到那東西的波動嗎?我什麼都感覺不到。」
「那個波動現在還很微弱,」伊織回答,「恐怕連身體都還沒形成,應該無法馬上攻擊我們。」
「我要趁現在把林子搬到天上去,影哥哥,你和妹妹兩個待在這裡,抓緊旁邊的樹木。」伊織起身,穿上衣物。
我點點頭,握住佳奈的手,望著伊織越飛越高。
她停留在我們的正上方,逼開雨雲,召喚出數道粗大的黑色閃電,擊向林子的四個方角。
地面震動,四周傳來人們驚慌的喊叫聲,我和佳奈靠在樹幹上,感到身體逐漸離開重力的掌握,輕飄飄地向上飛升。
※※※※※
當我們脫離雨雲,來到瓦爾哈拉宮附近時,已是三個鐘頭後的事了。
英靈戰士們排列成一個個整齊的方陣,圍繞在僅剩的最後一道彩虹橋旁,七彩拱橋的下半部全都埋在烏雲之中。
尤理耶和加百列帶領的天使勢力也出現在亞瑟眾神的隊伍里,數千對白亮的羽翼和燃燒的火焰劍,在這天昏地暗之時,顯得特別引入注目。
儘管我聽見林邊有許多人類在喊著天使長的名字,尤理耶等人依舊遵守承諾,並沒有靠近樹林周圍的空域。
再次見到天使大軍,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伊織姍姍飄落,來到我和佳奈身邊。
「伊織,天使他們為什麼沒有死兆?」我低聲問道。
「或許是因為他們本來就不會死吧。」伊織遲疑了一會,說道,「但我也無法肯定,因為他們不會死是在意識宇宙里的事,我現在有足夠的力量將他們全部打成幽影……」
「如果我們可以找出天使沒有死兆的原因,說不定就可以消解糾纏我們的死兆了。」我道。
靈機一動,我想起了喜罪,連忙展開幽影,將她釋放出來。
(這陣子完全把她忘了,喜罪想必氣得想要殺人。)
幽影中銀光乍現,只見漂浮在半空的喜罪收起了背後的兩對翅膀,雙手抱膝,閉著眼睛,蜷縮成一團,竟然沉睡不已。
我看了不禁大吃一驚,這陣子完全沒聽到她的聲音,原來喜罪竟然睡著了,但身為魔物的她理應不需睡眠才對啊?
「伊織,你看喜罪身上有沒有死兆?」
「沒有,」伊織回答,「但影哥哥,喜罪沒有受過真魔化,本來就不會有死兆呀。」
「是嗎……喜罪!醒醒!」我高聲呼喚。
「嗯嗯……」喜罪睡眼惺忪,「爸爸?」但很快又沉沉睡去。
我三番兩次叫喚,都叫不醒她,直覺事有蹊蹺。
「果然……喜罪慢慢被同化了……」伊織面露不安,「影哥哥,這樣下去,喜罪會被你體內的另一個靈魂給吸收掉的。」
「吸收……喜罪被吸收的話會怎麼樣?」
「那個靈魂可能會利用喜罪在影哥哥幽影中的位置,自我真魔化,」伊織也不敢肯定,「但我也不敢講到底會發生什麼事,連莉莉絲也沒見過這種情況。」
我聽了感到有些不安,正欲再問時,雷神托爾和戰神賀爾德的波動卻急速朝我們逼近。
托爾騎著一頭白色天馬,賀爾德騎著黑色天馬,背後帶著一小隊人,降落在我和伊織面前。
「唷,阿劫瑪諦,」托爾從白馬背上躍下,笑道,「你現在才來啊。」
「我們來不來關你們什麼事?」伊織罵道,「我們想做什麼可輪不到你們說三道四。」
「女人的嘴巴倒利,」賀爾德冷笑,占據他半張臉的傷痕抽動起來,「希望你明天的表現也能如此。」
「好啦好啦,閉嘴別吵。」托爾對後方那一小群英靈戰士揮了揮手,他們把兩個塗成金色的瓮搬了過來,放到伊織的腳前。
「這是什麼?」我問道。
「這是冰火酒,明天就要開戰了,今天晚上每個人都要暢飲冰火酒,你們也不例外。」托爾朗聲道,「收下吧,你們應該不會像那群長翅膀的一樣不喝酒吧?」
「這是那個喝下去又冷又熱的酒?」佳奈聽了大喜,她相當喜歡冰火酒的味道。 伊織看了我一眼,我點點頭。
「你們住的地方不錯嘛,我聽說你們住在樹林裡,還以為是餐風露宿哩,沒想到這些樹長得又高又大,要遮風避雨綽綽有餘了。」托爾四處打量。
「歐汀有沒有說什麼?」我問道,「你們該不會只是過來送酒的吧?」
「啊……差點忘了,父神確實有吩咐件事。」托爾回過神來,「父神說,明日開戰後,你們可見機行事自由行動,不需和亞瑟神族共同作戰。」
「廢話,誰要聽你們的指揮?」伊織理所當然似地回嘴。
「你們根本沒有參加過訓練,就算想要加入我們的陣型也只會礙手礙腳而已。」賀爾德再次冷笑。
「只有這樣而已嗎?」我不顧伊織和賀爾德兩人充滿敵意的波動,「他有沒有講別的事情?」
「就這樣,沒別的了,你如果還有問題,明天可以在戰場上問他。」托爾伸了個懶腰,「好,我們回去了,今晚好好喝個痛快!」說完,翻身上馬,他的體型都快比自己的馬大。
這天晚上,我望著空海之隔的瓦爾哈拉,白色塔樓的下半部被滿地火光映照成金黃色,上半部則隱沒在漆黑的夜空中。
我心中充滿了擔憂和恐懼,就連伊織的細語呢喃也難以讓我安心入睡,儘管我知道今晚再也不會夢見那個怪夢了。
第五章
第二天,天一破曉,歐汀率領的亞瑟神族大軍、加百列和尤理耶率領的天使軍團,還有我和伊織,三方勢力不約而同地聚集在彩虹橋的上空。
英靈們穿著和領軍的瓦爾姬麗相同顏色的皚甲,分成九支隊伍,遠看就像九條顏色各異的飛龍,以瓦爾哈拉為中心,浩浩蕩蕩地展開。歐汀自己則穩踞在彩虹橋與浮游大陸的連接處,凝視著下方厚重的烏雲。
天使們維持著整齊的方陣,像一抹長著鱗片的白雲,靜靜守候在黃金原野上方。 而我和伊織只有兩個人,儘管人數最少,論實力卻是最強。
伊織知道我有話想問歐汀,一見到他的八腳戰馬,將立刻金屬護膜朝歐汀方向駛去。
歐汀穿著厚重的黑色鎧甲,頭盔一如往常罩住他的右眼,手中握著一把鮮紅的銳利長矛。
他的四周沒有其他亞瑟眾神,托爾和賀爾德都在遠方待命。
「歐汀!」我在金屬護膜中大喊,「真的所有人都會死嗎!」
歐汀不答,他用長矛指著底下的烏雲,捲起一股強風,在雲層里製造出巨大的漩渦,很快把雨雲都趕到了一邊,露出下方數千米遠處的荒涼大地,彩虹橋的末端便隱沒在這蒼茫的景色里。
「你顯得很害怕,阿劫瑪諦,死對你而言有那麼值得畏懼嗎?」歐汀把長矛插回馬鞍旁的系袋巾,轉頭問道,「活下去真是如此重要的事情?」
「廢話,哪有人不怕死的!都什麼時候了,別再跟我裝神弄鬼!」我怒道,「回答我的問題!」
「好吧,那麼我便直截了當地告訴你。」歐汀道,「在這場戰爭結束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會死,就連洛基的孩子也不例外。」
儘管早巳做好心理準備,但聽見歐汀這樣親口述說,仍是令人絕望。
「這……但……」我顫聲道,不知究竟該說些什麼。
「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受到恐懼蒙蔽的心智,」歐汀緩緩道,「你還沒有看見真正的敵人,便因恐懼而喪失戰鬥的力量,這樣一來,就算命運有留給你一小撮的希望,你也會視而不見的。」
「希望?什麼希望?你如果知道什麼,就趕快說出來!」我難以壓抑心中的惶恐不安,問道。
「在我眼中,你和那些白翼人的命運都被一層耀眼的光給遮蔽,難以看清,」歐汀回答,「或許,你們的命運早巳超出我的識覺之外。」
歐汀話說得玄奇,但我可聽不懂他在暗示什麼。
「那伊織呢?佳奈呢?其他人呢?」我逼問道,「你沒有方法拯救大家嗎?你不是整天都待在智慧之泉旁邊,它沒有讓你看到什麼生路嗎?」
「樹葉會凋零,生命會消逝,死亡也是智慧的一部分。」歐汀道,「智慧之泉教導我,萬物終有盡,我們能做的,是在我們還有餘力時,盡全力燃燒自己的生命。」 「我懂了,你根本沒有辦法!」我怒道。
「你需要真正的勇氣,阿劫瑪諦,否則不論我說什麼你都聽不進去。」歐汀淡淡說道,「死……」
「少在那邊死來死去的,我看第一個死的就是你吧!」伊織打斷歐汀的話,表情極為不悅,她望向彩虹橋的末端,冷冷道,「你是唯一一個和那傢伙有同樣死兆的人。」 「……你說得沒錯。」歐汀沒有反駁,也望向彩虹橋,「我正在觀察自己的死亡。」
「伊織……你在說誰?」我順著伊織眼光看去,但什麼也看不見。
「芬理爾,洛基的次子。」歐汀回答,「它已爬上彩虹橋了。」
「我什麼都看不到。」距離太遠了,就算橋上有東西,也根本看不清楚。
伊織張開一片水幕,映照出一頭毛色灰銀的白頭大狼,正吐著舌頭,喘著大氣,一步一步地沿著彩虹橋往上爬。
「這就是芬理爾?看起來並不怎麼樣嘛……」水幕上的芬理爾體積雖大,但也僅如此而已,並無明顯特異之處,我不禁懷疑,這頭畜生真的有托爾所言那般難以對付嗎? 「不要被你的雙眼所蒙蔽,世上的事情大多不是你所看到的那般單純。」
「哦?那你倒說說,有什麼方法對付它?」伊織反問道。
「等待。」歐汀簡短地回答,然後又繼續盯著彩虹橋的末端。
「我才不等呢!」伊織嬌喝一聲,金屬護膜外幻化出一挺巨大的炮口。
只見炮口邊緣的光圈高速旋轉,沒過幾秒,一道白熾光束便筆直衝向了彩虹橋尾巴。
轟然一聲,四周響起一片驚呼,光束在彩虹橋末稍撞上了某個障礙物,爆碎開來,高溫高熱形成一朵金橙色的蕈狀雲,前後奔馳的暴風刮著金屬護膜,灼目的亮光令人眼睛都睜不開。
有一瞬間,我感到彩虹橋的彼端傳來一道細微的波動,陰濕噁心,令人極為不快。 「哈,什麼刀槍不入,這不是趕走它了嗎?」伊織笑道。
「乾得好!」托爾雷鳴般的笑聲遠遠傳來,四周的驚呼也轉變成讚賞之聲,英靈戰士們敲擊著手中的刀械,不斷哄鬧。
他們激動的情緒似乎也傳染到了我身上,我感到胸口一陣熱血沸騰。
(或許……事情並沒有歐汀說的那麼糟糕,還不到完全絕望的地步,畢竟以伊織現在的力量,我幾乎無法想像有什麼魔物是她的對手……)
「非常強大的力量,我很慶幸你在這個世界不是我的敵人。」歐汀也不禁笑道。 「哼,謝謝影哥哥吧!」伊織高聲笑道。
「不過,這只是暫時擊退芬理爾罷了,它不久後便會再度爬上彩虹橋!」歐汀接著卻道,「我們必須反覆不斷地與它戰鬥。」
正如歐汀所說,三個小時後,芬理爾再度將它的腳爪刺進彩虹之中,一步一步的爬了上來,而且這次攀爬的速度明顯比上一次更快。
「它是不是變大了?」從水幕中的影像,我看得出來芬理爾的體積比之前肥大了一圈。
「真的耶,它到底是吃了什麼,可以長這麼快?」伊織啐道,接著轉頭對歐汀大喊。
「喂,臭老賊,我懶得動手了,這隻三腳貓你們自己想辦法解決吧!」
歐汀默默地把長矛舉起,往前揮舞。
宛如一條黑色巨龍,離歐汀最近的一支英靈軍團浩浩蕩蕩地駛向彩虹橋的彼端,包圍住了芬理爾,飛快地將它趕下彩虹橋。
再一次,我又感覺到那令人不悅的陰沉波動,而且似乎比前一次來得強上了些。 接著,托爾、賀爾德、瓦爾姬麗們,甚至連天使軍團都輪番上陣,將一再進犯的芬理爾趕下彩虹橋,至少把它打落了有十回之多。
但芬理爾完全不畏懼,它的吼聲越來越響亮,散發的波動也越來越強,身體也越來越大,當三名瓦爾姬麗率領著英靈戰士將它再次擊退時,它的身體已經大到就算隔著幾千米一樣也能清楚看見的地步了。
它的銀灰色毛髮在夕陽下閃閃發光,巨大的身軀墜落在地表,揚起一陣滔天風沙,幾乎快要和雲層一樣高。
我遠遠地看著它,芬理爾的喘息聲被風夾帶著傳到了我們耳中,它翻起身來,腳爪在地上抓出一道又一道深刻的裂痕。
我開始感到害怕,這傢伙似乎真的是無敵的,儘管我們的攻擊可以將它推落橋下,但卻無法對它產生任何傷害。
「嗷嗚嗚嗚……」芬理爾仰頭嚎哭,全身的毛都在抖動,它轉過頭去,往西方奔跑,那巨大的身軀竟速度飛快,只見它輕易地躍過兩座山脈,便消失在烏雲的另一端哩。 「它逃走了?」我驚道,「它放棄了嗎?」
「不,它如果知道什麼是放棄就好了,」伊織低聲道,「我看它笨得根本不懂什麼叫放棄。」
「那它為什麼不繼續攻擊?」
「我想,那頭畜生恐怕是找到了什麼方法,可以不用一直爬上爬下的。」
「你說得沒錯,」歐汀調轉馬頭,緩緩騎向原野彼端的瓦爾哈拉宮,「今晚我們不能休息,否則可能再也無法睜開眼睛了。」
夜晚降臨,但伊織的光球和英靈戰士們的火炬把四周照得宛如白晝,烏雲緩緩地敦去了。
浮游大陸底下的大地千瘡百孔,本來是平原的地方像是被人用什麼東西翻了過來,山脈被從中截斷,海水湧進陸地,形成無數大小湖泊,看得令人沭目驚心。
夜一直保持著寧靜,但到了半夜,大地深處開始發出令人驚恐的地鳴,轟隆轟隆地,像是有很多人在地球的另一頭用力敲打一樣,然後是不間斷的激烈地震,連空氣都隨之顫抖起來。
我睜大眼睛,就希望能在哪裡找到芬理爾的身影,但什麼都看不見,甚至連它噁心的波動都感受不到,此時此刻,這一點比什麼都令我擔心。
(那頭畜生到底在哪裡,它想幹什麼?)
※※※※※
隔日破曉之時,芬理爾陰森的波動悄然無聲地籠罩住了我們。
它從海的另一邊出現,龐大的腦袋遮擋住了旭日,黑影像是一堵長城橫過天際,搖晃的腦袋和兩隻前爪占據了半片天空,短短一夜之間,芬理爾便把自己變得和死去的虛霜娜一樣巨大。
「那……那是……」佳奈驚道,「哥哥,你看,好大的狗啊!」
「真是頭該死的畜生,」伊織則罵道,「沒事長這麼大幹嘛!」
遠遠地,芬理爾厚重的黑色嘴唇裂了開來,露出兩排交疊相錯,往外翻張的撩牙,它的眼睛像是被什麼人用刀子在銀色毛皮上亂割出來的,生得歪七扭八,底下的鮮紅瞳孔閃閃發光,看起來宛如兩堆猛烈燃燒的炭火。
它一邊發出響徹雲霄的喘息,巨爪一邊撥開海水,緩緩朝浮游大陸的方向逼近,從那體積推測,它只要低下頭便能把浮游大陸咬在嘴裡,根本也不用管什麼彩虹橋了。 (這簡直……就是羅煞虎的翻版嘛!)
然而,芬理爾畢竟不是羅煞虎,它沒有煞娘強大的魔力,過於龐大的身體不但無法飛翔,口中也吐不出能令大地融化的火焰,唯一的武器也只有與生俱來的齒爪而已。 「別擔心,影哥哥,它不能拿我們怎麼樣的!」伊織冷笑道,「不過就是大了點而已,我很快就把它趕回老家去!」
另一頭,浮游大陸上一夜未眠的亞瑟眾神見到芬理爾如此大剌剌的來犯,紛紛發出了戰吼,九支英靈師團紛紛飛離瓦爾哈拉宮上空,朝著芬理爾涌去。
那景象讓芬理爾看起來像是頭誤闖蜂陣的動物,英靈戰士們變成了無數的細小黑點,一團一團地籠罩著芬理爾的眼睛、各處關節、胸腹等弱點,不斷發動攻勢。
「咕嚕嚕嚕……吼嗚!」芬理爾不悅地甩動身軀,尾巴掃起了海水,化成雨雲,它不耐地將身子往地上磨蹭,令大地為之震動,前日被它咬爛的山脈紛紛被夷為平 緊接著,天使軍團也加入了戰局,更多的火光在芬理爾周遭竄起,像是燦爛的金色細針,一叢一叢刺進它的皮毛底下。
芬理爾憤怒的嚎叫起來,吼聲造成了激烈的暴風,衝擊著伊織的金屬護膜。
英靈戰士和天使軍團都被這狂暴的風壓給震開了。
「這樣下去不行,它很快就會撞上我們的!」伊織喚出水幕,上頭映照出歐汀的模樣,「老賊,叫你的人閃開!」
歐汀立刻揮舞長矛,浮游大陸上發散出一股深沉的波動。
訓練有素的英靈戰士們立刻集結起來,迅速飛離芬理爾身邊,天使軍團見狀,也隨即跟著撤離。
伊織隨即一躍而起,跳出金屬護膜之外,那嬌小的身子裡仿佛蘊藏著無限的魔力,派動強大得令人害怕。
只見她喚出了數座大型炮塔,炮身糾結相黏,螺旋成一個特大號的炮口。
伊織站在復合炮身的銀白準星上,手指著步步近逼的芬理爾。
悽厲的紅色光芒一點一點地從炮口中溢出。
一瞬間,芬理爾造成的巨大陰影便消失了,熾烈的紅色光束筆直轟向巨狼的腦袋,正對著它大張的嘴巴。
「不行!快停下來!」我聽見歐汀焦急的喊叫聲。
只見伊織的魔光在芬理爾的口中靜止下來,凝聚成一顆巨大的火球,在獠牙之間緩緩旋轉。
「這……」伊織的聲音透著驚愕,「它可以吸收我的力量?」
芬理爾用力把嘴闔上,從皮下透出的魔光將它的嘴鼻染成一片鮮紅,過了一會才緩緩消失。
「全員鞏固防禦!」歐汀的聲音在天際飄蕩,一片藍色的星幕在浮游大陸的前方展開。
芬理爾開始扭動身體,鮮紅的光點在銀灰毛髮下奔流,它的體內竟散發出伊織的波動!
「什麼?」伊織大驚。
巨狼再次張開了嘴,喉嚨里凝聚一團火光,伊織的魔力竟然被它給馴服了!
「影哥哥,快趴下!」伊織解除了炮座,把所有力量都注入金屬護膜,將它加強到五層之多。
熾熱的光束在下一個瞬間把我們籠罩了起來,我抱住佳奈,把頭臉埋在草地中,火焰呼嘯,刮掠過金屬護膜外層,那吼叫聲震耳欲聾。
待四周熱氣散去,我才敢抬起頭來。
伊織的波動毫無損傷,畢竟這本來就是她自己的力量,就算被芬理爾所用,也無法對她造成任何傷害。
但令人擔憂的是歐汀的波動,他的波動突然減弱了,芬理爾利用伊織的魔力,成功的削減了歐汀的力量。
包裹著浮游大陸的星塵散去大半,看起來就像是團淺藍色的煙霧在風中飄蕩。 芬理爾利用我們防禦的空檔,已經來到了浮游大陸的近處,那張能吞噬萬物的大嘴已近在咫尺。
「該死的畜生!」伊織大怒,「竟敢拿我的魔力開玩笑!」再次呼喚出數座炮台,在極近距離下,朝著芬理爾的腹部轟去。
但芬理爾跳了起來,動作之靈敏令人不敢相信,那看起來像有十公里長的身軀竟然在一瞬間翻轉過來,把伊織的魔光炮給彈開了。
碎裂的魔光落到地上,燃起一朵又一朵的蕈狀雲,把大地連根拔起,融化成一灘一灘的熔岩,加上芬理爾翻身時製造的激烈風暴、落地時產生的地震、海水蒸散成的雲氣、以及亞瑟眾神的怒吼,金屬護膜外的光景仿佛是地獄一般,到處都布滿了火焰,焦黑的上石從天上落下。
「不可讓芬理爾接近瓦爾哈拉!」托爾的吼聲在這一片混亂中,依舊清晰可聞。 英靈戰士和天使軍團冒著滿天火雨,再度湧向了芬理爾。
伊織開始準備第二波的攻勢,她在炮台中凝聚了更強大的魔力。
芬理爾的吼叫聲響起,高亢悽厲,它在火雲中的身影顯得巨大而且漆黑,宛如在宣告末日的到來一般。
「哥哥……好可怕喔……」佳奈渾身發抖,緊緊抓著我,「那到底是什麼怪物……」
「別怕……我們不會有事的……」我低聲安慰佳奈,「我們會打贏它的……」 (但我們真的打得贏嗎?連伊織的力量對它都不起作用了……)
芬理爾的幽暗波動里充滿了惡意,這隻魔物和其他諸多魔物最大的不同點並不是在力量或體積的大小,而是在於它只想要破壞眼前的一切,這頭畜生是只真正的惡魔。 (就連殺戮女神迦梨都有一點理智,但這隻叫做芬理爾的東西,根本沒有任何理性可言……沒有理性卻充滿惡意,洛基怎麼會生出這種玩意?和它一比,連利維亞桑都顯得可愛百倍!)
「阿劫瑪諦。」歐汀的聲音響起。
我抬起頭來,往聲音來源處望去。
歐汀的幻影漂浮在眼前的草地上,他的本體仍舊在另一頭守護著浮游大陸。
我抬頭上望,伊織將全副精神都貫注在芬理爾身上,不斷以魔光束牽制巨狼,讓它無法輕易攻擊浮游大陸,似乎沒注意到腳下的歐汀分身。
「歐汀……你來這做什麼?」我道,「那隻叫芬理爾的……我們該怎樣才能對付它?」
「你不用擔心,我會殺了它。」歐汀緩緩道,「記得我在觀宙台和巴爾德下的那場棋嗎?」
「那場莫名其妙的棋嗎?」我回答,「記得啊,那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想忘也忘不了。」
「很好,當我死後,」歐汀接著道,「你要謹記著那盤棋的內容。」
我猛然一凜,一瞬間,那盤乍看之下根本是在唬弄人的怪棋突然顯得有道理了起來。
「啊!那盤棋……原來……原來就是現在的我們嗎!」我喊道。
「那……那個犧牲的王棋……」我終於懂了,為什麼伊織昨天會說只有歐汀和芬理爾具有相同的死兆,就是因為歐汀準備要自我犧牲的緣故!
「但……這麼重要的事情,你為什麼跟我說呢!你應該跟托爾或賀爾德說才對啊!」
「阿劫瑪諦,你所看到的那盤棋……」歐汀回答,「裡頭其實並沒有你……或許世界會迎接末日,萬物也會死絕,但你的命運並不在其中。」
「……你說什麼?」我又驚又惑,「你是說……我不會死嗎?」
「世上有很多比死更痛苦的事情。」歐汀卻道,「或許未來你會後悔,寧願現在戰死,也不願一人苟活。」言下之意,我真的不會死了。
「但是……你那時不是和伊織說,我的命運已經和亞瑟神族糾纏在一起……」我實在搞不懂。
「那是騙她的。」歐汀明確地回答,「我能看穿所有謊言,但我的謊言無人能看穿。」
「騙人……你堂堂亞瑟神族之長竟然騙人!」我不禁怒道。
「我不但會騙人,還會偷竊、強盜,必要時殺人放火也不在話下。」歐汀竟笑道,「只要那真的是對亞瑟神族有利。」
「你……啊!該不會……那時你要我非假扮成洛基不可,也是騙人的?」
「或許吧,因為任何人都能使用多答尼爾之珠,而那時我想要更進一步的觀察你和亞瑟神族命運的牽連,所以才執意要你負擔這項任務,」歐汀答道,「但沒有任何亞瑟神族願意假扮成洛基成這點,是千真萬確的。」
「我怎麼知道你不是又在騙我?」我怒道。
「你的確不知道,因為你只是個普通的人類,但你的身上卻握有可以超越命運的鑰匙。」
「你到底想說什麼……」
一陣天搖地動,被金屬護膜保護著的綠野突然往上爬升。
「時間不多了,我無法再回答你的問題,仔細聽好,阿劫瑪諦,」歐汀的嗓音透露出一股凝重的氣氛,讓我不敢打斷,「芬理爾死後,它的姐姐,也就是洛基的長女,死神黛爾會接著出現,她雖會占據大地,但死神黛爾是可以打倒的,關鍵是在黛爾死後,緊接著出現的洛基麼子,腐壞之黑格尼爾。」
「除了你以外的人,全都會淪入黑格尼爾的掌控之下,所以只有你有機會找出方法消滅它。」
「消滅它……怎麼做?」
「我不知道,那是在我亞瑟神族命運之外的事情,我無從得知,你可能找得到辦法,也可能找不到辦法,但只有你有這個機會。」
「這……我真的能辦到嗎?」我不禁膽怯起來,「消滅它之後,我是不是就可以把所有人都救回來?」
「這點我也不知道,但是阿劫瑪諦,你是曾經把符文刻在虛霜娜心臟上的人,不要太看輕自己。」
「那個符文我不是根本沒寫好嗎!」
「那也是騙你的,你的表現根本是好得匪夷所思,亞瑟神族裡沒有人有辦法能像你那樣在半天之內把一個符文學起來,」歐汀回答,「這也是現在我將命運交付於你的原因。」
「每一個符文,我都在漢彌爾身旁花了近一百三十年的時間才真正領會其奧秘,你卻能在半日之內學到二成的神秘,這是宇宙自身都不容許的異常現象,沒有外力的介入是不可能發生的。」
「外力的介入……?」
「依格爾。」歐汀淡淡道。
「依格爾……」我一陣錯愕。
但歐汀沒有回答,薄煙般的幻影忽地消失了。
「哥哥……剛剛那個人在說什麼?」佳奈問道。
「我也不清楚……」我再次往金屬護膜外頭望去,赫然發現我們已脫離了大氣層,進入了宇宙。
承載著瓦爾哈拉宮的浮游大陸依舊飄蕩在我們的前方,英靈和天使大軍都駐留在金色原野上。
「芬理爾……那隻狼呢?」
「它沒有翅膀,上不來的。」伊織從金屬護膜外輕輕飄落,面色極為不善,「沒想到我們竟然被那種三流貨色逼得跑到宇宙來避難,真是氣死人了!」
伊織打開一片水幕,讓我觀看目前芬理爾的狀況。
它的身體似乎又大了一圈,這隻通體銀毛的巨獸在地球的表面四處狂奔,看起來就像是顆會動的腫瘤一般。而海洋與陸地的形狀在剛才那一陣亂戰後,已經完成不成模樣,大地融解,大片熔岩裸露,海水灌入後形成厚重雲霧,把地球漸漸染成了黑色。 芬理爾在依稀還看得出是亞洲中部的地方繞著圈,齜牙咧嘴,仰頭望著天上的兩塊陸地。
「這距離不是很安全……」從芬理爾的體型判斷,只要它再讓自己大個兩成左右,就有可能跳起來抓到浮游大陸的邊緣,「我們得離它遠一點才行。」
「沒錯,我本來打算至少得飛到月球軌道上才行的,不過……」伊織道,「老賊卻說他要在這裡解決那頭笨狗。」
「是嗎……」我道,看來,歐汀心意已決了。
(他難道完全不會害怕嗎?那可是他自己的性命啊……)
「影哥哥?」伊織見我神色不定,「你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不知歐汀要用什麼方法解決芬理爾。我們的攻擊目前為止都對它起不了作用。」
「我大概猜得到一點端倪,他打算和那頭笨狗同歸於盡。」伊織道,「啊,影哥哥,你看,老賊又放出星幕了!」
我順著伊織手指方向望去,只見在浮游大陸的一端上,一團略成球形的藍色氣體閃耀著點點星光,正緩緩往地表方向落下。
「他已經出發了?伊織,帶我過去看看!」我道。
伊織點點頭,用小型的金屬護膜將我倆包覆住,接著迅速飛離,轉眼便來到瓦爾哈拉宮前。
瓦爾哈拉宮的雪白大門前,站著一臉錯愕的托爾和賀爾德,以及面露哀痛的芙蕾雅、瓦爾姬麗九姊妹。尤理耶和加百列兩人則靜靜地站在一旁。
「歐汀他已經下去了嗎?」我喊道。
「……」托爾點點頭。
「父神為什麼要孤身一人和芬理爾戰鬥?他明知自己會死在芬理爾手下,巴爾德早就預言過了!」賀爾德怒道。
「父神一定有他的用意,才會有此舉動,」托爾說道,從腰帶中取出一把小小的錘子,「我們只能相信他,就像過去一樣。」
「托爾,你在胡說什麼,要是父神死了,誰來帶領我們對抗之後的苦難?死神黛爾還在地底等著吶。」芙蕾雅哽咽道。
「那我們也只能靠自己了,女神芙蕾雅。」托爾朗聲道,「我們不可能永遠依賴父神的睿智!」
「賀爾德,我們走!」說完,托爾抓住賀爾德的肩膀,轉身便走,「父神交代我們兩個得跟在他身邊!」
悲痛莫名的芙蕾雅接著便昏厥過去,瓦爾姬麗姊妹們連忙將她攙扶起來,抬進瓦爾哈拉宮中休息。
我默默看著眼前的一切:心中雖同情亞瑟眾神的遭遇,但更多的是困惑與不解。 (依格爾設計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透過魔物們不斷的互相殘殺,真的能產生足以創造新宇宙的神跡嗎?)
由於大門前的亞瑟諸神都已散去,我的目光自然栘到了加百列和尤理耶身上。 白髮和炎發天使長靜靜地旁觀,仿佛這一切都和他們沒有關係。
(加百列是否早巳知道,亞瑟神族的噩運對他們並無影響?)
(當一切歸於終結時,我們到底會變成什麼樣子?)
「伊織,我們跟去瞧瞧!」我喊道,「我得親眼看歐汀解決芬理爾!」
(我必須找出能讓伊織和佳奈迴避噩運的方法,不能等到那個黑格尼爾出現,那樣太遲了!)
伊織點點頭,讓金屬護膜駛出浮游大陸。
※※※※※
在稀薄的大氣之中,歐汀騎著八腳戰馬,凝視著眼前龐大無匹的芬理爾。歐汀和芬理爾中間隔著至少數十公里,但對那隻巨獸來說,這只是一個小躍步的距離。
托爾和賀爾德漂浮在歐汀身後數百米處,臉上神情緊繃,托爾緊握著手中的戰斧和戰錘,賀爾德的火舌劍則蜿蜒如龍,圍繞著他身體四周。
當我和伊織打算再靠近一些時,歐汀卻制止了我們。
「不要再前進了,阿劫瑪諦,這裡是屬於我的戰場,你們只能旁觀。」
「哼,不用你說,我們也不會再往前了,否則跟你一起變成那頭畜生的晚餐,可一點都不好玩。」伊職道。
「魔女!」賀爾德大怒,轉頭便欲動手,被托爾喝止住,我也連忙制止伊織。 「芬理爾啊,」歐汀朗聲道,披風底下的星塵閃閃發光,「你在等什麼,我,亞瑟神族之長,獨眼的歐汀,就在這裡,不躲也不閃,你還不快吃了我?」
「嗚喔喔~~」芬理爾大吼,連稀薄的大氣都為之震動。
但它並沒有被歐汀的挑釁所激,芬理爾像是紅炭樣的眼睛滾動著,腳爪在早巳焦黑的大地上抓扒。
意外的,芬理爾的波動搖擺不定起來,它似乎很想一口吃了歐汀,但又在畏懼著什麼東西。
「你害怕了嗎?芬理爾?刀槍不入的你也會害怕?」歐汀大笑起來,「我的身體還沒你的一根毛粗,你竟然害怕像我這樣的小人物?」
芬理爾憤怒的上下跳動,讓大地被煙塵所覆蓋,但它依舊沒有動口。
「你在怕什麼,芬理爾?黛爾是不是跟你說,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