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側身躺在床上抓起床單蒙在臉上,企圖抵擋源源不絕奔襲的淚水,心臟在劇烈地抽搐,讓人酸痛無力。這一刻我感覺自己的靈魂出竅,懸浮在上空冷冷地注視著這個醜陋的蜷縮成一團的軀體。

哭了一會,我坐了起來,半靠著床頭,開始靜靜回想自己婚後的生活。自從結婚以後,老婆就擔負起了以前我父母所擔負的一切事物,家裡家外都是老婆一手操持,自從結了婚我就沒沾過鍋台,內褲襪子老婆都沒讓我自己洗過一次。她也不再跟好友們主動聯繫了,放棄了所有的社交圈子,對她而言,我和這個家,就是她的全部,她似乎非常享受這種生活,以照顧好我為全部的事業,我也樂得圖個痛快,最後一切都變成了理所應當。而我卻只做到了給她了一個家,除了每個月固定上交一部分工資之外沒有任何貢獻。我的思想依然停留在圍城以外,還沒有為家庭負上責任的覺悟,所以老婆一再暗示我該要個孩子了,我始終以工作很忙為由來推脫。她提了幾次之後我總是敷衍,她也就不再提了,我以為她也是心血來潮說說而已,但如今我終於發現,她對這一切始終都很在乎,真的在乎。我突然領悟到當一個女人願意跟你要個孩子的時候,她就已經放棄了所有的退路。我嘆了口氣,目光盯著床頭柜上她擺在上面的結婚證——我還有機會麼?

我拿著手機,發了半天呆,想起她出門時的決絕態度,始終沒有撥號,我知道這個時候無論說什麼都無濟於事,目前唯有暫避其鋒。可我總得知道她現在在哪,雖然說她也20多歲的人了,這20多年都過來了也沒出什麼事,但既然成了自己的老婆說不擔心肯定是假的。我把電話打到了她娘家,老丈人見我打的電話很驚訝,問我有什麼事,我聽他的口氣就知道這件事她沒告訴自己家人,當然她也肯定不在家。我找了個藉口說單位發了點東西,問問他們需不需要,老丈人顯得很開心,連說不要不要,留給你們自己用吧。掛了電話,我開始發起愁來。她以前也有幾個關係不錯的朋友,但結婚之後就沒怎麼聯繫,我當然也沒她們的號碼。我只得放棄了找她的念頭,打算等到星期一的時候再打電話到她們單位問問。

整整一天是怎麼過來的我都不記得了,哪裡都沒去,上午開了電腦坐著,始終在發獃,看到小雅的QQ在線,也沒跟她說話。電影看了一半就關了,六神無主地在屋子裡轉悠。下午一點多的時候感覺餓過頭的肚子又餓了起來,從冰箱裡拿了袋方便麵泡上,飲水機里沒水了,只蓋過麵餅的一半,就這麼泡了一會,半生不熟地吃了。吃完之後困意來襲,睡了一會,沒睡多久又突然醒了,醒了之後回過神來,心裡又是一陣難過,我第一次感到孤單和無助。

我躺在床上翻著一本過期雜誌,半天也沒看進去一行,腦子裡亂七八糟一片。看著外面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我沒有來由地感到一陣陣心悸。我又抓起電話打老婆的手機,仍然沒有接聽,我在心裡暗暗勸慰自己,只要手機還開著,人就是安全的,想到這裡暫時放下一些心來。

到了晚上九點的時候,肚子又有些餓了,我實在不想吃方便麵了,但還是打電話讓樓下小賣部送了桶水上來,泡了杯茶,又轉悠到電腦跟前坐著,強迫自己放鬆下來,打開PPS,打算把上午沒看完的電影看完。估計快十點的時候,聽到門響,我透過貓眼看了一下,心裡一陣狂喜——老婆回來了!

我趕緊打開門,外面站著兩個人,老婆率先盛氣凌人地跨步走了進來,她好像喝了點酒,因為她從我身邊經過的時候我聞到一股淡淡的酒味。跟在她後面進來的是她的一個朋友,叫燕子,結婚前在一起吃過幾頓飯,見我笑了笑,我趕緊把她讓進來。老婆大馬金刀地坐在沙發上,還蹺起了二郎腿,拍著沙發說,燕子過來。燕子看著我神色詭秘地笑了一下,坐到她旁邊,我有些緊張起來,不過這個時候什麼也顧不得了,只要人回來,一切就有了轉機。

我殷勤地對燕子說,我給你泡杯茶吧,燕子忙搖手說不用不用,外面喝的啤酒,肚子還漲著。老婆說,姓張的,就給你五分鐘,我們把話說清楚之後馬上就走。我深深吸了口氣,從容地搬了個餐椅坐在她對面說,好吧,從哪開始?在那一瞬間我已經打好了所有的腹稿,並在腦海中不斷地完善和補充著,這一切對我來說駕輕就熟,我不怕她問,就怕她什麼都不問。

可是開場白還是讓我呆了兩秒。因為她上來第一句話就是,那女的是誰?我有些口吃了,但還是按照既定的套路脫口而出,哪個女的?老婆冷笑了一聲說,昨天晚上那個女的,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有人告訴我了,我昨天晚上就知道了你還裝什麼蒜啊?我裝作苦思冥想狀,腦子裡在暗暗思忖著對策,一邊嘴裡念念有詞地說,昨天單位聚餐,聚餐完了幾個小伙子非鬧著要去玩,我們幾個又去了KTV唱歌,又接著喝了好多洋酒和啤酒。老婆打斷了我的話說,別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你後來帶著一個女的去了哪?我趕緊辯解,哪有女的?老婆瞄了眼燕子說,昨天晚上十點多的時候,有人看到你跟個女的在一起。

我趕緊回想了一下,昨天十點多我正在貝貝的酒吧玩,難道昨天燕子也在?我十分後悔進這些場合沒注意觀察一下有沒有熟人,不過就算有當時也發現不了。我看了燕子一眼,她也正看著我,見我把目光投向她,趕緊垂下眼帘不再看我。我只好咬緊牙關不鬆口,昨天就我和幾個單位的同事去唱歌了,沒有女的,你朋友肯定看錯人了。老婆哼了一聲說,看錯人?我朋友見過你不是一兩次,怎麼會認錯人,當時碰到就想跟你打招呼的,怕你尷尬,後來打電話告訴了我。我似乎聽出了一絲破綻,反問她,你朋友昨天幾點告訴你看到我的?老婆好像也自知失言,說,我當時睡覺呢,誰知道幾點,反正就十點左右。我的心定了下來,原來她什麼都不知道,兩個人合夥來蒙我呢。昨天我從飯店出來大概是九點多鐘,然後一個人在路上溜達了半天,十點左右才溜達到酒吧門口,十點半之後我出門還打了個電話給她,她還在熟睡讓我早點回家,這會子又說十點左右她就接到了朋友的電話說我搞外遇,再聯想起早上開機進來的那些簡訊,這一切都說明她根本對這一切毫不知情。我看著她自以為得計,洋洋自得的表情,又好氣又好笑又心疼,我這可愛的傻老婆喲,說謊之前也先看看手機啊。不過為了讓她消氣,也為了讓我把這個謊說圓,我打算配合她們把戲演下去。

我愁眉苦臉地想了半天說,實在沒印象了,昨天我們這堆人里真沒女的,唯一跟女的在一起的時候是後來去了豪門(KTV的名字,我們當地很有名),當時我的確是跟一個女的在一起,可那是給我們帶路的服務員啊。我說到這裡偷偷看了眼燕子,看她低著頭嘴角微微上揚。我在心裡暗嘆:這一對傻女人啊! 老婆又哼了一聲,歪著頭用自認很有威懾力的目光炯炯地盯著我,企圖在精神上把我擊垮,從我口中掏出實話出來。我擺出一副坦然無辜的表情,迎視著她的目光。她就這麼盯著我看了半天沒說話,我實在受不了她這種自欺欺人的可笑勁頭,憋不住說,靜靜,你能不能別把這個事情想得那麼嚴重?可我沒想到她的反應如此劇烈,幾乎是從沙發上一躍而起,指著我的鼻子怒吼,聲音都走了調了,不嚴重?那你說什麼叫嚴重?媽的男人都要跟人跑了,一個好好的家都要散了,你說你好好日子不過做什麼孽的你?燕子見狀趕緊站起來拉著她坐下。我冷冷地看著她,一言不發,看她從茶几上拿出餐巾紙擦眼淚。燕子小聲勸慰老婆說,不是說好不吵架的嗎?走吧,去我家吧,我們明天再說這事好嗎?老婆沒搭話,狠狠地把紙扔在地上,又抽了一張擰著鼻子。我嘆了口氣,轉身進書房拿了包煙,點了一支,抬眼望著天花板。老婆看我剛要往煙灰缸里彈煙灰,伸手拿起煙灰缸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破裂聲音,把我嚇了一跳,但我臉上始終表現出一種冷漠的神情。

氣氛就這麼膠著著,燕子有些坐立不安了,她盯了我一眼,露出暗示的表情,站了起來對老婆說,靜靜,要不你現在去我家,要不你們倆再好好談談,你這樣什麼事情也解決不了。我見機插嘴說,你朋友在這裡作證,我來把昨天晚上的事情原原本本的都告訴你,如果你願意聽,就聽我把話說完別打岔,如果不願意聽,現在就跟燕子回她家去,我們之間的事何苦把人家給摻和進來?老婆聽了這話,往沙發上一靠,說,好,我聽你說。

我把打好草稿的故事重新加工了一遍,我說,昨天晚上吃過飯的確去了豪門唱歌,九點剛過進的包廂,十一點半左右我們才結束,這段時間除了給你打了個電話,我就根本沒出過包廂的門,你哪個朋友看到我帶了個女的?至於有沒有這回事你心裡肯定比我清楚。說到這裡,我故意頓了頓,看了看她們的反應,老婆不置一詞,眼睛始終盯著我放在茶几上的煙盒,燕子則低著頭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又接著說了下去,當時出門的時候遇到了城北的二哥,我出去的時候他剛下車,看見我又拉著我進去接著喝。結果跟他們喝到兩點,KTV關門我們才走,當時我喝多了,迷迷糊糊跟著他們的車去了城北二哥開的洗腳城(二哥確實開了個洗腳城,實際上他資金有限,叫泡腳屋還差不多,我帶老婆去過,裡面沒有特殊服務),進了房間我什麼就都不記得了,再一睜眼就今天早上了,整個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你要不信我打電話給二哥,你來問問他。說著我就站了起來,進屋拿著手機遞給了她。她沒抬眼看我,也沒拿電話,只是用左手摳著右手的指甲,發出啪啪的聲音。我拿手機在她的眼前晃著,她把我手給撥拉開。這時,我知道我這一關算是過去了。我很清楚她肯定不會跟二哥打電話,因為帶她接觸過幾次,她有些怕他們。

燕子適時插了話說,你看,話說清楚不就沒事了嗎?老婆翻了我一眼說,那KTV里這麼多小姐,誰知道他沒帶個去?我笑了說,你把我看成什麼智商了?我要不是喝多了能在外面過一夜嗎?那不是自己找不舒坦麼?再說了,當時我還有那精神干那個,最後無論怎樣我爬也爬回來了。說到這裡的時候,老婆和燕子都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燕子見狀拍了拍老婆說,事情搞清楚了,你也別鬧了。男人在外面喝酒玩玩也是正常的事,KTV里的小姐也不是那麼容易往外帶的,沒個千兒八百的誰跟你出去呀,老張(她們對我的統一稱呼)也不是那種大方的人,上次說要請我們幾個吃飯都拖了快一年了。我趕緊接著對老婆說,就是就是,等我獎金髮下來我把錢都給你,你把你想買的那雙天價鞋給買了,然後剩下的錢請燕子她們吃飯。燕子站了起來,說擇日不如撞日,就明天吧。我連連點頭說好。老婆拉著燕子走到門口說,我晚上跟你回去,我也跟了出去。燕子迷惑地說,為什麼呀?這不都沒事了嗎?老婆低聲說,我箱子還在你家呢,所有的換洗衣服都不在家。我此時卸下了擔子,一身輕鬆地說,不還有套情趣內衣嗎?老婆在我胳膊上狠掐了一下,燕子翻了我一眼,轉頭跟老婆說,這著什麼急,明天吃飯的時候我直接帶過去吧,你們兩口子好好的,別鬧了。我笑著說,不會了不會了。燕子盯著我說,你也收斂收斂,不要總以為自己還年輕,都半截老頭了,別老跟小孩子玩,越過越回去了。我聽了這話心裡咯噔一下,忙連連點頭稱是。燕子跟我們擺了擺手,下了樓。

我們目送著燕子下了樓,回到屋裡,老婆拿著掃帚掃地上的碎片,我趕緊搶過來說,我來我來。她任由我奪了過去,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雙腳蹺在茶几上,指揮著我掃這裡掃那裡。掃完地她又讓我把地給拖了一遍,看著我滿頭大汗地站在空調跟前吹風,得意地說,現在我們家要訂一條規矩,以後超過十二點回家,第二天的家務就全讓你干,讓你試試我平時有多辛苦,昨天你一夜沒回來,這個星期的活你都乾了吧,她說著走進衛生間去洗澡去了。過了一會,她在裡頭喊我,老公,把你的那件汗衫找給我穿。我在柜子里翻了半天,在一個袋子裡找出了那件塵封已久的漁網裝遞了進去。